马鸣村与余杭、德清两县交界,是一个河港密布的小水村。马鸣村有一座马鸣庙,清末至上世纪三十年代抗战前,马鸣庙前,夹河搭台,演唱“对台戏”,远近闻名。马鸣庙虽小,名不见经传,却曾经是江湖戏班子梦寐以求以图出道的舞台,也是众多戏子艺人折戟沉沙的地方。
演对台戏的时间是在每年清明节前后三日,庙前河两岸共搭三个戏台,戏台由附近各村轮流搭建。三个戏台,一个是供奉马鸣王菩萨看的,演出前一天,村民从庙里抬出菩萨来,放于台上,然后上香跪拜,祈求蚕丰田茂。另两个供演戏用,一南一北,夹河对峙。
演出时间是“晨开月闭”,即日出开演,月上闭幕。这三日,马鸣庙前河道封港,不准其他船只来往,专供人们看戏时停泊。这里河道密如蛛网,家家户户都有船,方圆数十里的农民乘船涌来看戏,船只挨得密密的,船与船之间都铺了长木板,在上面可以自由来去。岸上人更多,看戏的、游春的、做小生意的,把马鸣庙围得水泄不通。附近河道两边的船只也停得挤挤挨挨,西边一直要停到邻县德清油车桥水北村。许多年轻人并不是真心来看戏的,而是来扎闹猛的,少男少女暗地里来相会,少妇们公开打情骂俏,男男女女,三五成群,边吃东西边说笑。清明时节,水果不多,只有出窖的甘蔗,又脆又甜,马鸣村附近浪桥一带盛产的青皮甘蔗,远近出名。三天对台戏下来,戏台前前后后,河滩边到处是甘蔗渣,脚踏上去软绵绵的。
看戏人中也不乏达官贵人、少爷小姐。1933年,崇德知事(相当于后来的县长)张良楷的儿子慕名前来看戏,他自以为是县太爷的公子,大摇大摆,坐在前排,还吆三喝四地使唤下人送瓜子送水,妨碍了大家看戏,结果招来了一阵杂七杂八的烂泥巴碎砖头,张公子恼羞成怒,回县衙向其父哭诉。张良楷还算开明,将儿子训斥了一顿:“谁让你这么张扬!难道不知道入乡随俗吗?”
演对台戏,其实是戏班子互相别苗头,河南河北两个戏台一开锣,戏班子班头便使出浑身解数,安排一出拿手好戏,派上最有实力的演员,力图压倒对方。这下乐坏了观众们,他们想听哪出戏就听哪出戏,于是南来北往,穿梭不绝,互相认识的常在庙前小石桥上相遇,急匆匆地互相打招呼。最乐的是那些坐在船里看戏的人,南面的看腻了,转个身子,接着看北面的。
来马鸣庙演对台戏的,都是一些有点实力但还不是最出名的江湖戏班子,他们都想借演对台戏一炮走红,名震江湖。所以马鸣对台戏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——来演戏的戏班子,不仅不卖票收钱,反而要倒给“定金”,先给了钱,然后才有资格来演对台戏。因此,乡绅、庙董们是很乐于组织策划对台戏的,他们不仅不用掏腰包出赞助,反而还要领取红包。演员们也认为这是他们展露才艺千载难逢的好机会,所以来表演的不仅全是拿手好戏,而且生怕一失足成千古恨,演得格外卖力。演得出了名的演员,常常将此作为资本,动不动就说:“老子马鸣对台戏也唱过的!”意思是让别人不要小看自己。但也有吃力勿讨好演砸了的,马鸣庙便成了他们的伤心之地,他们回去前,往往要扔一块大石头在庙前河里,愤愤地说:“石若浮得起,再来马鸣庙唱戏!”
抗战开始后,兵荒马乱,马鸣对台戏停演。抗战胜利后恢复,但规模已大不如以往。1948年清明节那场对台戏是最后一场,那年演戏时,正逢一个从北边内战战场上下来的国民党军官团(实际上是残废军官疗养团)在此休整,他们自恃有功,蛮横无理,坐在前排看戏;而镇上的国民自卫队也是一群不吃素的无赖,不肯吃亏,也要坐在前面看戏,于是发生冲突,军官团便纠集残废官兵百余人赶到洲泉镇上寻衅闹事,镇公所和镇商会出面调停,打躬作揖,好说歹说,最后向军官团作了赔偿才平息风波。此后,马鸣对台戏再也没有演过。